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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对天家鸳鸯,遭遇堪比《拍案惊奇》,还创造一个描述夫妻恩爱的成语的,汉宣帝刘询和他的平民皇后许平君,是丹青独一份。
这个成语叫“故剑情深”。这个故事要从汉武帝晚年说起。
武帝晚年,内心越来越孤独猜忌,性格越来越独断残刻。佞臣江充借机阳石公主“巫蛊”一案(巫蛊,就是“扎小人”“画个圈圈诅咒你”一类的黑魔法,谁碰谁倒霉,跟欧洲中世纪火烧女巫宗教清洗差不多),酷刑构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明百姓,株连牵扯者竟然有数十万之众。
神州一时血雨腥风人心惶惶。
其中就包括刘询的祖父,戾太子刘据。太子无辜,然而被逼至绝境,无奈起兵造反。皇后卫子夫惧祸投缳自尽。刘据七日激战之后,蒙冤含恨,败亡。眷属子女,凋零殆尽。
一场泼天大祸,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幸存下来。他就是刘病已,后来的宣帝刘询。
02
武帝清醒之后,愧疚建思子台,为亡儿招魂。
对儿子唯一留下的这点骨血,也就没有赶尽杀绝。可能也因为感情上无法面对,一直也把刘病已丢在掖庭自生自灭。
刘病已得到了下层官吏的同情和照拂,反而逃出生天,从小就在人性温暖保护中长大。少年刘病已一表堂堂聪敏好学,又不是书呆子,在长安周边一带经常游历,可以说下层的民众,是他生命早年的精神家园。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段好姻缘。张汤之子张贺,是刘据的故人好友,欣赏刘病已的少年才气,做主为他娶了妻子,暴室属官许广汉之女许平君。
没有细节资料,描述过这一对的新婚生活。
但隔着千年的纸上明月与阳光,似乎可以触摸到,在灞桥柳下,在乐游原上,在桑林春间,在泾渭的秋水长天……
刘病已这只孤独的燕子,多了一个陪着他。陪他少年游弋,陪他黎明黄昏,陪他柴米油盐。幸福是终南深谷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03
历史这个看不见的金手指,选中刘病已成为大汉王朝“中兴之主”。
早年的坎坷,无非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巨大的重担,更多说不出口的磨难,更猛烈的风雨,会随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向这一对懵懂的少年夫妻。
汉昭帝刘弗陵早亡,大汉这艘巨舰没了船长。
举目观世,刘家子孙个个不成材料。如日中天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大汉朝的伊尹周公,无奈之下,想到了流落民间的刘病已。
长安的长乐宫未央宫,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迎来了刘病已和他的爱人许平君。
一对野鹤闲云,套上锦绣华裳,变身龙凤。
未来不知是福是祸。
04
对刘病已,即更名刘询的汉宣帝,这是一种血液里的使命。
他也不负众望,交出的答卷很漂亮。
文治:开石渠阁定儒道方针,实行“霸王道杂之”。颁行《史记》,中华从此有了修煌煌正史的文化习惯。
武功:平羌扫匈奴,设西域都护。西北万里黄沙水草广袤之地,百年战场,从此成为我华夏北藩。边民休息,狼烟尘靖。
农耕经济:轻徭薄赋劝农,抑制兼并土地,整顿工商经策,设立常平仓供需。汉武帝晚年举目所及的战争疮痍,在他治下恢复了生机,汉帝国从危险的深渊边缘回到轨道。
政治:惩贪腐饬吏治,定鼎汉家制度。
……
然而这一切,这些心中的理想心中的事业,是他一个人默默完成。
那一双明亮的慧目,早化成夜空中的星。隐没在汉宫飞檐铜铃边,凄冷的月色里。夜凉如水,揽衣徘徊,他不是刘询,他还是她的刘病已。但那颗星,他够是够不着,看着也模糊。
05
许平君死于宫斗。年仅十七。
如果群臣奏请他定位中宫的时候,他不是下了那么一道文艺的旨意,说我在微贱时,江湖飘零,失落了一把宝剑。然而“故剑情深”,请你们帮我把它拿回来。
一望而知,他心中的皇后人选,非许平君莫属。“糟糠之妻不下堂”,本来也是儒家大题目。说得委婉而堂皇正大。亦足慰爱人。
刘病已如愿了。但如果不是这样,许平君可能也不会死。
因为当时的刘病已,还在霍光的赫赫光焰之下,隐忍蓄势。保护不了她。
最流行的说法。霍光的夫人霍显,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非要把女儿霍成君推上宝座。史载霍显,趁许平君生二胎分娩,买通女医淳于衍,一副附子汤,葬送了这个年轻美好的生命。
查过中药附子的药性,其实“回阳救逆”,怎么看也不是一味毒药。怎么就能在坐月子的时候吃死人?
而且大将军大司马夫人,家族已经显赫得烈火烹油了。
就算人心无魇足,非要葬送女儿幸福贪图个大富贵,行出来的手段,怎么跟村里的没见识小心眼妇女如出一辙?动不动毒鼠强打农药,药瓶子还光天化日丢在灶台边,生怕人发现不了。
霍光如果想让女儿当皇后,朝堂上有的是办法。怎么可能不发一言,治不了自个的败家媳妇么?随她给家族抹个黑?靠外戚上位,霍光早就不需要了。
刘询给他死后的评价是比较公允的,承认这个三朝定鼎老臣,对国家的贡献。
不过许平君死后,霍成君立后是真的。
很疑后人看不惯外戚权臣,年深岁久,有笔如刀,往史籍里加点材料也是有的。
总之是,刘询与霍成君,毫无感情。后来霍家政变族灭,霍家子孙和霍显被诛。在太子刘奭的安保问题上,刘询以阴谋罪废后。霍平君在上林苑的昭阳台冷宫挣扎了八年,蝼蚁偷生。
刘询也许放不下对爱人之死的疑惑和伤痛,多年之后突然将霍平君迁往更冷清的云林馆。霍平君也许是无辜的,但也是绝望的,以后的路,没法走了。自尽。葬于昆吾亭。
06
刘询终于可以尽情悼念他唯一的爱人,唯一愿意承认的亡妻。
他的杜陵,和她的少陵挨得很近,都在他们年轻时一起携手同游的“鸿固原”上,像生时手拉手肩并肩。
他给她汉朝诸后都没有的哀荣,“双谥”(大家都一个字评价一辈子)。“恭哀皇后”,敬她“尊长让善”曰“恭”,怜她“哀仁短折”曰“哀”。
她留下的儿子刘奭,虽然性格仁懦,过于佞儒。刘询并不满意,不放心。但他毕竟一世英名忍不过故人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儿子寻一些真正有能力的大儒老师,他的江山事业还是由刘奭接班。
最后一任皇后,他选择了同样来自民间,同样经历过坎坷,性格善良的王氏来照顾刘奭。刘奭的失怙之哀,在这位母亲怀抱里得到了补偿。
汉代观念“事死如生”。想来刘病已一定是存了一番有朝一日,与爱人许平君重逢的念想。不这么做,将来,他拿什么来见他的姑娘啊?
她是他失去的肋骨。未央宫星汉西流,天阴下雨,隐隐疼痛。
故剑,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