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白癜风治疗去哪里 http://pf.39.net/bdfyy/旧乡杂艺出华章
三麻子
美国诗人惠特曼有一首诗,题目叫《有一个孩子向前走去》,诗中这样写道:“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做出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者那一天的一部分,/或者几年,或者连绵很多年。”
确实如此,年少之时,旧乡的日子其实完成了我一生的走向,旧乡的日子早已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离也离不开,脱也脱不掉,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就拿旧乡的一些俗话来说,有意无意间听见,留在脑海里,从不曾逝去,过后的许多日子里,竟成了我的人生格言。细想起来,也不奇怪,俗话之所以能够存于一代又一代旧乡人的口中,不至于遗失,肯定是因为有过一次又一次地验证,发现惊奇地灵验。农人教育孩子,说不出那些高雅,深刻,让人云里雾里的警句,大都从“俗话说”开头,于是,像我如此的,俗话成了人生的第一个导师。而今,风风雨雨,经过了数十年,被人忽悠,或忽悠别人,听了许多许多莫测高深的话,装神弄*的话,冠冕堂皇的话,感天动地的话,歇斯底里的话,到头来才明白,实实在在的,还是旧乡的俗话。
就说手艺,旧乡流传两句俗话。
一句叫“一艺在身,天下莫争”。旧乡人的心目中,有手艺者,就是人上人,因为他有了立身之本,活命之诀。人活不就为了保住一口气吗?气绝人亡,一切归无,手艺就是延气之法。有了此法,还去争什么鸟天下?所以,一人有了手艺,处处受人尊敬,让人师傅师傅地叫,相当受用。
另一句话叫“样样懂,没箍(gu)的桶”。此话劝人手艺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家用的水桶,脚盆,粪桶,乃至于粪勺,都由一块一块的木板拼接而成,虽然木板与木板间有竹钉相衔,可外边一定要加上一道,两道竹箍或者铁箍,不然地话,一装水什么的,就散了。此外,此话还道出了艺多压人不养人的道理,在从来心不大的旧乡人看来,手艺是用来养人的,而养人则一艺足够,何需多?
不过,话也不能说死,就有人手艺多不压身,麻子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麻子的脸上没有麻点,至于人们为何如此叫他,长大后我曾问过几个人,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有一回春节,我回老家,恰好嫂子让麻子来作陪,我就此事问起来,他也是呵呵,呵呵,说:
“你问我,我问谁?名字又不是自己取的。”
细细一想,还真是个道理。于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人“麻子麻子”地叫着,他也无所谓,同样“诶诶诶”地应着。
年少时,麻子可是我的偶像。
他个子小力气大。麻子黑古郎当体重不超过一百一,高不过一米六五,可一担两百斤的稻谷,从烂泥没小腿肚的田里上肩,拔腿就走。一路上,脚步如飞,猛然间,身子往上一耸,左肩换右肩,又是一路小跑,累了,再身子一耸,右肩换左肩,可以一路不歇地,直奔晒谷场。
力气大不算能,好歹父母给的,要说起田里的活,他样样是一把手。
江南水田主产稻谷,种稻谷最讲究的是三样:育种,做田,插秧。
稻谷育种需要浸,捂,翻几道工序,最难掌握的是温度变化,温度高了,谷芽会烧坏,温度低了,谷子发不出芽来。可这些对麻子来说,都不是事,据他说,他只要闻一闻谷种散发出来的气息,就知道该加温,还是该摊薄。
做田于麻子来说,更像是艺术家的舞台表演,犁,耙,“嗨!嗨!”催牛前行的嗓子,能惊得黑压压的乌鸦不敢落地觅食。我最喜欢看他耙田,只见他站在木耙上,一手抖动牵牛绳,一手挥舞着牛鞭,嘴里还唱着自编的歌,水声哗哗,污泥四溅。麻子做过的水田,泥平如镜,水光如天。
麻子插秧,与众不同,他两脚岔开,解开一把秧在手,弯腰低头,如鸡啄米,左右来回,即从左插往右,换行时,又从右插往左,抬头一望,横是横,竖是竖,如同拉过线一般。
仅仅如此,麻子最多算得上农活上的一把手,可他还能其他。
旧乡的人们要造房子,最最重要的是三样人,石匠,木匠,舂墙匠,而麻子则一兼二,既是石匠,也会舂墙。
于我年少时,旧乡的房子都是石基,泥墙,青瓦(还有盖茅草的)。农人起房子,不可能将墙基挖得太深,那样会费工又费钱,如此,如何砌墙基就十分关键。弄不好,新房落成,没过多少日子,东墙裂缝西墙斜,那就麻烦大了。麻子会根据地形地质,恰到好处地,安排哪里砌大石,哪里填碎石,既省钱,又牢固,经他的手,没有那幢泥房出问题。
落墙基是技术活,墙基之上舂墙更是技术活。
旧乡的泥房都是前后披水,所以,大门两边的墙,都要舂出三角形的尖峰。对许多人来说,这样的活不要说干,就让他上面站一站,也会脸色发青,冷汗沁胸。可麻子两手提夹板,上上下下,如履平地。
我上高中时,父亲决定要造房子,请的是麻子。因为父亲秉性耿直,酒喝多了就骂人,将平时所受的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结果无意间得罪了一些人。于是,就有人暗中劝麻子,不要帮我家,麻子嘿嘿,一笑了之。
我家造房子,请的就是麻子。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一趟,特地请麻子来,喝杯酒,提起当年我对他的仰慕,年纪一把的他,眼睛里闪亮了一下,又似乎落寞暗淡下来。
他感慨,如今的农人不像农人,农村不像农村,世道变了。我有些不明白,他解释说,如今农人不种田,出外去打工,造房子不用泥墙,全砌砖,不盖瓦,浇水泥。
哦,麻子一身的手艺,没一样用得上了。
四叫*
美国学者孔飞力(PhilipA.Kuhn)写了一本很有趣的学术著作,题目叫《叫*---年中国妖术大恐慌》。
事情发生在乾隆盛世,由浙江德清修城门和城桥引起,此事由小及大,“影响了十二个大省份的社会生活,从农夫的茅舍到帝王的官邸均受波及。”
修城门和城桥,需要打木桩入河,据民间相传,石匠们打木桩时,若将活着的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贴在木桩的顶部,这样会给大锤的撞击带来某种精神的力量,不过,那些因此而被窃取精气的人,不是生病,便是死,这叫叫*。此事因口口相传而生疑,因疑而恐慌,因恐慌更生疑,致使好多无辜之人牵涉其中,官府也花了不计的人力物力,直至乾隆皇帝亲自过问,方将此事平息下来。
作者借此展开,分析乾隆中期中国社会的结构,运作与社会境况,于盛世的花团锦簇中窥见日益严重的衰败。
书上所写,是两百多年以前的事,可两百多年以后,在我的旧乡,十有八九的,还是对人身上有“*”深信不疑。
邻村的荷花姨就是专为孩子叫*出名的。
我家的旧屋是大堂屋的偏屋,从我家,经大堂屋的东墙小门,就可直接进了大堂屋的前厅,大堂屋是杜家的,有前厅,有后厅,有前天井,有后天井,架楼板的横梁下,斜撑的牛腿精雕细镂,鱼跃龙门,福禄寿喜,八仙过海,都有故事。杜家二儿子结婚,也算是村里的盛事,前厅后厅挤满了客人。不久,孙子落地,更让杜家奶奶欢喜无比。本来打算过了清明,就摆满月酒,不料,清明过后的第二天,襁褓中的孙子哭闹不歇,也不吃奶,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于是,有人提议,去十里铺请荷花姨。
荷花姨来了,问了情况,媳妇和孙子还没迈出过房门,最近几天也没有生人上门,似乎问题也没有个头绪。
荷花姨要来一只碗,要来一把米,装进碗里,轻轻抹平,再用小孩戴过的红肚兜蒙上,攥紧在手里,对着正哭闹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摇晃,口中念念有词,我在一旁,只明白其中有“天皇皇,地皇皇”,“玉皇大帝”,“赵天师”之类。
几分钟后,荷花姨打开红肚兜,看看碗里的米,忽然问:
“你老公上过坟没有?”
杜家媳妇说:“昨天上过。”
“之后来过房间没有?”
“来过。”
“明白了,明白了。你们家老祖宗也来看孩子了。”
众人惊诧。
荷花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叨:祖宗放宽心,家里一切安好,重孙也安好,孙子也安好,孙媳也安好。请安心回去,无需挂念。此番话连连念了数遍,然后,一边嘱咐取来香纸,房里房外烧一遍,一边要厨房准备上坟的所需,让杜家二儿子再去上一次坟,把祖宗带回去。
人们都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原来是祖宗回来,惊了孩子。
杜家为荷花姨端上满满一碗早烧好的糖水鸡蛋,临出门,塞了红包,一番照例的推辞,最后自然收下。
奇怪,当天晚上,我就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第二天一早,听见母亲说,好了好了,孩子吃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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