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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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最有文学意境的一个节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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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枵

在四时节气中,小满是最有中国文化味道的一个节气,白露则是最有文学意境的一个节气。

白露的“白”,不能仅解释为一种色彩,就如“心”不可以被译为“heart”一样。“白”这个字,在甲骨文里的书写法,看着像一粒米,一滴水,正如此时天气此时山,明朗而洁净。

有人说,秋天应当是金色的,正所谓“金秋金秋”嘛。这是误解了“金”的内涵。又有人说,秋天应当是红色的,岂不闻“霜叶红于二月花”?殊不知,秋叶的色彩并不少于春花的色彩。

秋天的主色调的确是“金”。金是金属色,是冷兵器色。只需读一读诗词,就能识得秋天的色调。白居易曾谓古剑有“寒黯黯的白光”,用“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来描摹剑光,可谓深得剑光的神髓。李贺也爱舞刀弄剑,他知名的一首《述剑》,就将剑刃称作“霜刃”,更在《秦王饮酒》中写:“剑光照空天自碧”。剑光照在天空中,连天空都是一派寒碧。

舞刀弄剑的季节,就是秋季,故人说秋季是“金秋”。既然如此,金秋的“金”也必然不是颜色中的金色了,而“刀剑之光色”。这是一种类似于霜,自带寒光的色调。古人常将刀刃称作“霜刃”,画僧贯休曾写“一剑霜寒十四州”。古龙写小说,后将此句化为“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不知是剑光如霜寒,还是霜寒如剑光?总之,无论是霜寒还是剑光,都让人脊骨发凉。

白露的“白”,金秋的“金”,都是秋刑官手中所握的刀剑,在初出鞘时发出的寒光。而白露的“露”,本来是一种自然现象,四时皆有。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温度下降,水就有可能凝为露。自然界的云雨,也是如此。但,倘在这“露”前缀一个“白”字,意境上就俨然不一样了。

“春露浥朝花”中的“露”,是春天的温露。此时的露被花香浸湿了,让人不忍轻触。而“露从今夜白”全然是一幅秋境。秋天的初露如同一壶雪亮的月光,徐徐从天倾泻而下。院子里少伫片刻,便有“披衣觉露滋”的感受了。

白露是中国古典文学至为崇尚的一种意境。白露一来,万象俱秋。树叶不再苍翠欲滴,却像浮了一层灰。天愈凉,叶子也愈经不住风吹。从立秋过了处暑以后,老蝉就叫得愈发无力了,到了白露,碧树未摇落,寒蝉先已噤声了。

有水的地方,荷花即尽,荷叶将残,取而代之的则是临河玉立的木芙蓉。木芙蓉一开,秋就真的来了。《红楼梦》中,黛玉曾在怡红夜宴所掣的花签,就是一支题着“风露清愁”的木芙蓉,木芙蓉从白露伊始,一直开到阳月份,才彻底凋败。此时的木芙蓉,开得尚不满正,隐含在衰而未落的碧叶中,显出清疏的韵致。

木芙蓉开在河岸,摇曳生愁,使人不由得想到《诗经》里的《蒹葭》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所写的,是白露与霜降之间的一段“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心路之旅。此诗要缓缓地吟,最宜在水岸溯洄而吟来。吟着吟着,恍惚也看到了看到一个人,孤独地徘徊于水边,或等待着一位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或寻觅着一种可见而不可求的光景。不知不觉,凉润的露化作了寒凝的霜,不觉悲自忧中来。

白露是忧,到了露凝为霜的时候,就满是悲意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以“最得风人深致”一句评价《蒹葭》。风人是深情绰约的人,他言情,没有深秋的肃杀气,而是如摇摇曳曳的一缕碧云,斜飞在天际。宋初欧、晏的词,就是这样的情调。欧阳修写春归,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晏殊写秋来,只一句“山长水阔知何处”,就有了“蒹葭风致”了。

只有白露时节的秋,才窥得见这等深致,而寒露以后,秋天的气质中就渐渐多出了萧疏与肃杀,故文人们写诗,定不会像白露诗这样纡徐,传情不再舒缓,而突然如磅礴的怒涛,倾出满腔的悲意。屈原写“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样的句子绝非写在白露,很有可能就是写在寒露乃至霜降时节。

而白露以后的秋,自带一种白描之美。草木上的露,也并不是古诗词中所提到的“繁露”,要是到了繁露,那离霜重也不远了。诗人作的白露诗,是疏淡的意致,没有刺骨锥心的感觉。

白露的夜里,适合在院子里小立一会儿,风过竹丛,闭目一吸,果然凉润如秋梨。白露之夜里站得久了,莫说是袜履,连整个人都变得湿漉漉的了。这是李白《玉阶怨》中的一幅画面: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南唐李璟曾填了两首《摊破浣溪沙》,一首写春将去时,一首写秋将来时。写春去,他用“春恨锁重楼”,写秋来,他道“愁起绿波间”,好像那恨、那愁,是重楼与绿波勾起似的。重楼与绿波,倒有共性,层层叠叠,曲曲折折,正如打着千千结的人心。

白露以后,匍匐在地上的葳蕤渐褪去绿光,变得黯然,秋风给它再着上一点褐,加上一点*,构成白露草木独特的色调。草里的声音很低很低,但若不低头细探过去,很难得到关于秋的真切消息。白露就是这样,来得悄,来得寂。

一位老诗友出门寻了半天花,归来无奈地说:“开到荼靡花事了,秋花惨淡秋草*。”秋的到来,正如春的离去,此正谓“春去秋来”。若要去公园,数十种花开得正茂,而去野外,应当会伴着莎草鸣蛩寂寞而归。又反观之,如果不去野境,怎能知道秋已经来了?

为什么就有了白露?如果把天地比作一个大阴阳球,白露伊始,阳降阴升。热愈寒,湿愈燥,人与草木,都因此体验着白露到来所发生的种种变化。皮肤如同草叶一样,向内皱缩、干燥,于是口咽舌眼,无一不经受着“秋刑”。

何以缓解?“白露”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白者澄明,露者润泽。天地如连环,解法正在连环中。天干物燥,则生白露,白露滋物,物则不燥。人当取法天地,以白露滋烦热。

《红楼梦》里薛宝钗性热,得仙僧指点服用“冷香丸”来化热*。“冷香丸”制作,须用四时节气中的雨雪露霜,所用的露,用的即是白露这一日的露水。为何不用寒露时分的露?白露与寒露在性味与气质上迥然相异,前者凉而润,后者寒而凝,以中和之道用药,白露水显然更宜。

白露这一天,民间更有一桩雅事:收草露。白露洗面,面则润泽,不觉紧绷。白露入茶饮,入药食,身体则滋润,不生烦热。

物换星移,春去秋来,不过是一场气的升降浮沉之旅。水散为气,气化为水,热则升,冷则降,或蒸为云,落为雨,翻为露,凝为雪,结为霜,与四时俱变,着四时之气而述阴阳之法。四时之行,百物之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公正不倚。想到这里,不禁觉得自己和白露,和自然的关系更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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