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铺天盖地的席卷京城,狂风怒吼着,刮得人站立不稳,天际一片漆黑,忽然一个闪电划过苍穹,似要将天地劈开,“轰隆”一个闷雷响起,响彻天际,甚为恐怖。
寅时,天未亮,却被这突然而来的闪电照得如白昼。
巍峨的长乐宫挂着几盏零星的灯笼,摇摆不定,珠帘玉翠在风雨之中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一池狂风撕扯着朱罗锦缎,宫殿飘摇。
慕容枫在父亲慕容德的牵领下,朝着长乐宫疾步走去,刚到门口,满身肥肉的罗公公已经拦住二人,罗公公对慕容德行了个礼,陪着笑脸,略显为难的说:“丞相,皇上昨夜歇得晚,如今还未起来,是不是……请丞相稍等……”
慕容德瞥眼看了看罗公公,眼如寒刀。罗公公面容一紧,急忙闭上了嘴,慕容德紧了紧朝服上的玉带,冷着声音说:“他没起来,你把他叫起来就是了。”
罗公公急忙低头:“是,是,小人这就去禀报。”
说着,他就两步一滑的朝着大殿之中走去,慕容枫看着慕容德,慕容德眉头紧锁,不怒自威。
不多时,长乐宫,承乾殿。
寝宫之中燃着浓重的百濯香,可还是掩不住阵阵药味,房中的主人半卧在床上,不住咳嗽,身子佝偻的很厉害,他正是当今圣上。
慕容枫跟在慕容德身后,慢慢走进去,慕容德不失礼数的给皇上行礼叩安,皇上看着慕容德,还未说话,先被冷风呛得咳嗽了几声,他吐出了一口黏痰,才觉得好了一些,他喘着粗气,让两个人起身,这才说:“早就听闻慕容爱卿的小女一貌倾城,百般难描,今日看来果真如此,丞相也太小气了,竟从不带枫儿进宫玩玩。”
声音沙哑,虚弱无力。
慕容枫抬头看了一眼皇上,便又低下头,她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
慕容德的声音幽幽传来:“臣今日擅闯长乐宫,正是为了小女枫儿。”
“哦?”
“枫儿今年十五,刚行了及笄礼,臣今日带她入宫,是想为她求一桩姻缘,还请皇上应允。”
“是谁家公子入了丞相之眼?”
“老臣听闻太子已经弱冠,还并未娶妻,他文才武德冠艳,朝中百官拥戴,今日臣斗胆,请皇上赐小女枫儿和太子完婚。”
“轰隆。”
一个闷雷响起,跟着一个闪电照进房中,照亮了皇上面如死灰的脸,皇上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咳嗽,嘴角竟有血丝溢出,他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粗气喘的更是厉害。
慕容德抬着眼皮看着咳嗽不止的皇上,似乎并不为所动,他慢慢的说:“皇上千万保重龙体,今日倘若皇上实在病重,无法写诏,臣愿替皇上代拟诏书。”
皇上听得此言,咳嗽的更是厉害,慕容枫咬着嘴唇,用力的攥着拳头,用力大了,指甲已经嵌入了血肉之中,有血花从她的手心滴滴滑落。
皇上沉重的喘了几口气,气息紊乱,过了许久,才虚弱的说:“既是爱卿美意,朕……咳咳,准了……”
慕容德对着皇上躬身一拜:“老臣多谢皇上,成就一桩天赐良缘。枫儿,还不快谢皇上——”慕容德将目光转向了慕容枫。
慕容枫咬咬嘴唇,说了声:“谢皇上。”说着,便要下跪,只是尚还没跪下,慕容德已经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提起:“行了,皇上听见了。”
慕容枫一怔,微微蹙眉,此刻慕容德已经对着皇上拱手,“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等皇上同意,他就对着慕容枫做了个手势,然后当先朝着外面走去,慕容枫看在眼中,急忙跟了上去。
“慕容爱卿。”
皇上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容德停住脚步,并未回头,皇上微微说:“朕时日无多,是否朕死了,便合了丞相的心意……”
慕容德眉头一皱,站在雕栏的花窗前,负手看着大殿外面,殿外风雨凄迷,浓雾不散,隐隐能看到似锦繁华的皇城。
有风撕扯着慕容德的朝服,将他的朝服吹得猎猎生风。他整理了一下朝服,摇头道:“不,皇上错了。皇上乃国之根本,皇上若是驾崩,老臣必心痛万分。”
顿了顿,他寒气森森的说:“皇上如果能在该死的时候死,那才合了老臣的心意。”
“轰隆。”
一个雷声响起,跟着一个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慕容德面容,那张面容分外严肃,分外可怖,似要将整个苍穹纳入囊中。
“噼噼啪啪。”
外面响起了雨打芭蕉的声音。
慕容枫不由得看着窗外,雨,终于下雨了……
慕容枫要成亲了。
此事如同瘟疫一样瞬间蔓延了整个京城,对于京城之中的王孙公子,这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的,劈了他们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慕容枫是何许人也?她是当今丞相的幼女,晋王的内侄女,在京城之中,只要谈及慕容氏,那自是无人不知,慕容氏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杂,朝中官员之中慕容德的门生不计其数,慕容德位列三公之首,就连当今皇上,也要让他三分。
慕容德前途无量,慕容枫自然也就前途无量,娶了慕容枫,也就是娶了全世界。
况且慕容枫是朝中公认的才女,琴棋诗书无一不通,听说就连花楼中的老鸨,也觊觎慕容枫的才貌,一直希望慕容枫能去花楼工作。
从慕容枫十三岁起,京城中求亲的公子就踏破门槛,这些人手拉手连起来,可以绕京城一圈。但慕容德素来对这些人都是置之不理,将那些求亲者拒之门外,从不给他们一个表达自己情感的机会。
昭朝的规矩,贵族女子到了十五岁,便要行及笄礼,表明自己成年,可以处对象成亲了,不过程序极其繁琐,有“三拜三加,听训簪花”。此事一向都是嫡母主持,可慕容枫的母亲自从某天开始吃斋念佛以后,似乎就在其中找到了乐趣,如今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金刚经》”。
慕容德想将慕容枫的及笄礼随便意思一下,草草收场得了,可不知为何如此草率的一件事,却将整个京城都惊动了,送礼走访的人不计其数,无缘进门的索性站在墙外,将情书一封封的扔进院内。当然,这些情书没有一封真正到慕容枫的手中,慕容家洒扫的大爷把情书都捡了起来。再后来,他就辞了工作,回村写了一本《百科情书》,据说销量很好。
慕容枫在人生的十几年一直保持着深居简出的姿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而给人留下了一个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好名声,但只有她自己明白,慕容德从不许她出门,她也就没法去外面见识。慕容德怕慕容枫无聊,特意请来十余个老师教慕容枫,从小到宫府规矩,大到奇门遁甲,彻底让慕容枫的生活丰富起来。
于是她变成了一个可男可女,可攻可受,文艺可腹黑的全方位人才。
慕容枫在十二岁的时候,偶然救活了一株快死的木芙蓉,看到木芙蓉在她的花瓶里精神抖擞的时候,她萌发了一个想法,她决定去当一名插花师,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慕容德时,慕容德摸着她的头说:“插花师你就别想了,你好好学画画,也许能做一个插画师。”
这件事情让她明白,她的命运终究不是她能掌控的,就像她的爱好,就像她的命运,就像她不得不为的婚事。
慕容德去宫里提亲的三日后,太子答应了婚事,并派人送来了庚帖。
庚帖上详细的写明了苏烨的生辰八字,慕容枫将他的生辰和自己好好分析了一下,最终发现他们两个的生辰属相五行之类该相克的都相克,不该相克的也相克。
虽说和自己八字完全相合的人不容易找到,可和自己八字这么不合的更不容易找到。
慕容枫不禁感到忐忑和疑虑,不知道和八字这么硬的人一起生活,究竟会不会幸福。不过回头想想,她嫁的并非太子苏烨这个人,而是一个位分,至于这个人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可她想,若是让她自己选择,她宁愿在连起来绕京城一圈的王孙公子里挑一个生辰八字相合的,至少听起来舒服。
天应三年,八月二十,上上吉日,诸事皆宜。
黑云压城,苍穹浸染墨色,天气沉闷,似乎随时都能降下一场大雨。
今日是慕容枫的成亲之日,自清晨始,迎来送往的人络绎不绝,大红的马车从皇宫一直延伸到了相府,蔚为大观,沿街百姓咂舌,只道这世上除了大昭右相慕容德的嫡女之外,再无旁人有此殊荣。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相府,相府的下人忙做一团,有的脚踩梯子在房檐悬挂红灯笼,有的对着窗子张贴“喜”字,也有的在府中挂起百米的红色幔帐,整个相府忙忙碌碌,每个人都兴高采烈,都认为这场婚事是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似乎真正和这事无关的,只有慕容枫一人。
她体味不到大家的激动心情,总是觉得这婚事虽然是她的,但又不是她的。
慕容枫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对襟内衫坐在镜台前,两个丫鬟用竹篦帮她梳理青丝。
镜中的她镜鸾沉彩,螓首蛾眉,配上淡淡的梅花妆,面目看来靥辅承权,瑰姿艳逸。
她用指甲刮了一些唇脂点在唇上,薄薄的嘴唇顿显血色。
黑云笼罩天际,绵绵震雷不绝于耳,一个闪电划过苍穹,天地生生被辟为两半,狂风卷着沙石肆无忌惮的吹打着房门,玉翠珠帘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吱呀。”门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丫鬟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衣,头上插着一支玲珑簪,她一双眼睛大如铜铃,此刻正在看着慕容枫。她正是慕容枫的贴身侍女晴云。
晴云的手中抱着一件嫁衣,嫁衣上是霞帔,霞帔上放着一个流苏凤冠,凤冠上的明珠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慕容枫看到晴云,便对身后那两个梳妆的丫鬟说:“你们先下去吧,只留晴云帮我换嫁衣就是。”
“是。”两个丫鬟对着慕容枫乖巧的行礼,然后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
晴云看到房门关上,这才笑嘻嘻的走到慕容枫身边,透过铜镜,看着慕容枫浓桃艳李,妍姿俏丽,她不禁咂舌:“小姐生的真美,放眼整个相府,也就我能和小姐比美了。”
“你客气了,我不敢和你比。”慕容枫抬头说了声。
晴云继续嬉笑几声,她将嫁衣平铺在梨木桌上,便语调高亢的说了声:“小姐,这嫁衣好生漂亮。”
慕容枫起身看去,嫁衣是镂金丝织就,上着云锦牡丹花,广陵绣衫尽是鸳鸯,衣领上扣着一颗乳白色珍珠璎珞,外面是孔雀绣云霞帔,霞帔上的孔雀活灵活现,掐腰的大红裙裾上,墨色点点,隐隐有金线透出。
晴云敲了敲脑袋,然后笑着说:“听绣娘说,这凤衣霞帔比当年皇后的册封时的金丝鸾鸟朝凤服尚还奢华几分,十个绣娘足足绣了三个月。”
三个月……
慕容枫一怔,随即无奈的笑笑。
看来这婚事慕容德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打算了。
感叹过后,她不禁又感到几分疑惑,绣娘们又怎知她的身材,还量身裁定了这凤衣?
她托腮想了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三个月前,的确有四五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拜访过她,这些女人见到慕容枫以后什么都不说,对着她就是一顿乱摸,摸完以后还颇为意犹未尽的咂嘴:“生的倒是挺好看的,只可惜胸小了点。”
“是啊,屁股也不够翘。”
“小姐,把嘴张开我看看您牙口。”
“哎呦,牙口倒是不错,肯定好养活。”
慕容枫被这几双手和几双眼睛弄得不知所措,那时她还以为这几个人是相面的,专门看她是不是好生养的,如今倒是明白了,这几个人便是宫中的绣娘,是被慕容德请来为她量身的。
慕容枫叹了口气,为了这婚事,慕容德也算煞费苦心了。
只不过,至今她也并不明白,量体裁衣的绣娘,为何要看她的牙口……
“轰隆。”一个雷声响起。
慕容枫看了一眼外面,黑云密布甚为恐怖。
晴云看着外面小声嘟囔着:“丞相让人差了*历和天时,今天该是个晴天,可不知为什么天气这样阴沉。”
“替我更衣吧。”慕容枫看了看天,随即说了句。
晴云答应了一声,先将里面的广陵绣衫帮慕容枫穿好,她认真的给慕容枫系着衣领上的扣子说:“小姐如此我就放心了,我昨天还在担心,小姐不喜欢这婚事,也不愿意费心打扮……”
慕容枫拿起凤冠,凤冠上垂着无数珍珠流苏,她伸出纤纤素手随意波动了一下,顿时引得流苏发出了细小的碰撞声,她笑笑:“我的确不喜欢这婚事,可总是要好好打扮的,不然宫里的人要小瞧了我慕容家。”
“小姐说的哪里话,丞相在宫中一言九鼎,就连皇上也要敬让三分,那些宫人自然更加恭敬咱们慕容家。”
慕容枫摇摇头:“没有谁天生愿意恭敬谁,所谓的恭敬都是那些宫人无奈之举,他们虽然表面如此,可心中想着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正说着,晴云已经帮慕容枫穿好了广陵绣衫,她将孔雀绣云霞帔披在慕容枫的肩上,雍容华贵,典雅大方。
嫁衣拖地逶迤,更显得风采不凡。
嫁衣合身,裁夺正好。
那几个绣娘虽说奇葩了点,但做出的衣服毕竟还是好的,宫里的绣娘,果真是有些本事。
“轰隆。”
一个雷声从外面轰然响起,跟着一个闪电照亮天际,慕容枫慢慢起身,打开房门,狂风呜咽,吹着她的绯色嫁衣,嫁衣似要灼烧一般,妖妖其艳,灼灼其华。抬头看去,只见苍穹黑云压城,如同千*万马在其中奔腾。
“噼噼啪啪。”爆竹声响彻府内府外,在这个黑云压境之日,更显得格外洪亮。
慕容枫觉得这婚事实在太过高调,让她有几分难为情,她不由得摇摇头,随即问道:“车马可准备好了吗?”
晴云“嗯”了声,然后对着慕容枫颇为小心的说:“现在是辰时三刻,太子已经传了口信过来,他说等到了巳时,就会派人来接小姐进宫。”
“派人来接?”慕容枫淡淡一笑:“昨日他不是来信说要‘亲自’来接么?怎么到了今日,却成了‘派人’?”
晴云踌躇了一下,嘴唇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慕容枫一怔:“怎么了吗?”
晴云撇撇嘴,嘟囔着说:“因为太子现在正在长乐宫,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子今日带着楚楚姑娘去见皇上,请求皇上给楚楚一个名分,他希望皇上封楚楚为‘良娣’……”
说道此处,她生怕慕容枫生气,便急忙看了看慕容枫,却见慕容枫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就强调着,“刚才丞相得了消息,已经去了长乐宫,这事儿想必丞相会解决的。”
“我还说呢,怎么今日都没看到我爹,原来他早就进宫了。”慕容枫微微一叹,“我爹能怎么解决,还不是靠他那些蛮横的道理,不过看来太子对着婚事也是不满意的。”
晴云瞧着慕容枫的面上平淡,似乎有几分不太高兴,她便急忙笑着对着慕容枫说:“对了,这几日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呢,说小姐和太子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
“轰隆。”
一个闷雷响彻天际,慕容枫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天,只见黑云越聚越多,将苍穹遮蔽,日月不明,狂风撕扯着慕容枫的嫁衣,她紧了紧衣服说:“天作之合?可我怎么觉得,老天并不祝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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