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乾隆时期御窑粉彩瓷技术已经十分成熟,烧造各类精美秀雅的图样堪比工笔画卷,是前代未有之奇技,帝王对此也十分青睐得意。如本品芙蓉蜻蜓之图样,也寄托着帝王的雅趣。
清乾隆粉彩过枝秋水芙蓉蜻蜓图盘
“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篆书款,乾隆本朝直径D13.6cm
将于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含英咀华---宫廷艺术聚珍》专场中呈现给藏家的这件清乾隆粉彩过枝芙蓉花蜻蜓纹盘,堪称清代御窑粉彩中的铭心绝品,弥足珍贵。清代御窑之粉彩,始于康熙晚年,是在五彩瓷基础上,融合珐琅彩技艺而成的新品。雍正时粉彩技艺臻于完善,制作精良,名垂后世,后世摹仿者众多,以乾隆朝所制最佳。
清乾隆粉彩过枝秋水芙蓉蜻蜓图盘背面
清宫内务府造办处瓷器活计档和陈设档中,未见粉彩之名,但有所谓“洋彩”,当时督窑官唐英所撰各类文献也不见粉彩,《陶成纪事碑记》云“洋彩器皿,新仿西洋珐琅画法,人物、山水、花卉、翎毛,无不精细入神。”故有学者认为此“洋彩”即后世所说的粉彩。唐英所作御窑厂《则例章程》的颜料一节中,曾提到“如成窑五彩一种,止须绘画一手成器,若洋彩器皿,系顶细工作,照样绘画之后,另需画填匠手着色加染。故分别画彩、画填二项,则为条目核算尺寸制价。”至于吹色、锥锦地等涉及粉彩的工艺,因工序复杂,制作难度大,工价也都要另外计算。乾隆八年()唐英奉命编撰《陶冶图册》,称洋彩瓷器“须素习绘事高手,将各种颜料研细调和,以白瓷片画染烧试,必熟谙颜料火候之性,始可由粗及细,熟中生巧,总以眼明心细,手准为性。
乾隆陶冶图册
虽制作繁琐艰难,所费不赀,但粉彩瓷器呈现的图案效果确实绝佳。如本品——粉彩过枝芙蓉蜻蜓纹盘,一丛芙蓉夹杂几缕芦草,起于底沿外侧,花叶扶疏,玲珑过枝,正面枝干披离纤柔若不胜清风,两朵盛放的芙蓉花鲜妍妩媚,如美人醉后相对含笑。几枚蓓蕾则有含羞待放之态。空中有蜻蜓一只,振翅飞舞,须爪微张,身躯微微弓起,似将落于花朵之上。笔触细腻清晰,花瓣、枝叶的纤细线条都毫不含糊,蜻蜓翅膀上的纹理、爪上的凸刺也纤毫毕现。色彩也柔丽多变,芙蓉花以色彩深浅浓淡多半著称,有“一日三变”之名。
清乾隆粉彩过枝秋水芙蓉蜻蜓图盘蜻蜓局部
盘上所绘盛放的芙蓉花瓣,近花心处白中微带黄绿,瓣尖则如美人绛唇胭脂轻注,花朵底铺玻璃白,又以尖器依花瓣伸展的方向刮刻出透明的筋脉痕迹,使花朵顿添生气宛然如真。绿叶意在衬托花朵,但每一片之形态、色泽、向背皆不相同,或青翠欲滴,或微泛黄绿,看去优雅自然,丝毫不觉矫揉造作。
清乾隆粉彩过枝秋水芙蓉蜻蜓图盘花局部
粉彩瓷器施色之前,先用掺有砷粉的“玻璃白”打底,调色有时用油,笔法重渲染,有阴阳向背之别。另外粉彩的色料有部分使用西洋配方,色彩丰富,所以画出的花鸟虫草更加生动逼真,大量技巧的探索与革新,才成就了这件淡雅柔丽的粉彩过枝芙蓉蜻蜓纹盘。
本品布局构图之妙见于“过枝”技法之运用。过枝又称“过墙”,即花绘布局将碗盘内和外壁相连通,图案自盘外壁攀延过盘边伸展铺陈于盘心,使内外图案既独立成章又浑然一体。晚清陈浏所著《陶雅》记载:“庚子后出五彩过枝盘碗甚伙。过枝云者,自此面以达于彼面,枝干相连,花叶相属之谓,皆雍正官窑也。”过枝技法的运用始见于康熙后期,尤以五彩瓷器为多见,凡运用此法者,皆品质非凡。雍正一朝过枝者显然是由此而来,并将其与宋人写实花鸟画之精髓结合而成,遂营造出新的美学意境。乾隆一朝继之,主要见于早期器皿当中仍有使用,有如本品。
秋水芙蓉者,又名木芙蓉,其花晚秋始开,霜侵露凌却丰姿妍丽,占尽深秋风情,因而有诗说其是“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尤宜于配植水滨,开花时波光花影,相映益妍,分外妖娆,故《长物志》云:“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若他处植之,绝无丰致”。宋人“冰明玉润天然色”之诗句,吟咏木芙蓉丽质天成,形容其如冰一样明净无瑕,似玉一般润泽生辉。另芙蓉之芙谐音“福”、“富”,“蓉”与“荣”同音,故又成为“富贵荣华”之象征。
据清宫造办处活计档记载,雍正十年五月二十四日,“首领萨木哈持出画珐琅芙蓉四寸瓷碟一件,传旨:照此碟尺寸,画黑地白梅花四寸瓷碟一对。”传世清宫御用珐琅彩、粉彩瓷器上也屡见芙蓉图样。蜻蜓是咏春诗词中常见的物象,刘禹锡《春词》诗“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最为人称道,但在绘画和工艺品上远不如蛱蝶和象征多子的螽斯常见,可见本品清乾隆粉彩过枝芙蓉蜻蜓纹盘格外珍罕。
蒋廷锡花卉虫草册故宫博物院藏
此般风雅当为胤禛所喜,将其移至瓷盘上,终年可鉴其美,得其趣。其时造办处承做的皇家用器,每一件的产造,皆需经过“呈核再做”的程序。若如本品之制作必先让宫廷画师绘出图样,经胤禛批阅同意之后下发御窑厂烧造方成。其画稿设计,往往必经几番修改之后,方有今日所见之清妍秀美。考其画样必将出自当朝宫廷画师蒋廷锡、邹一桂之手,二者师出恽寿平门下,强调形凖风格,其花鸟画沿袭自南唐徐崇嗣的没骨画法,写生写意并重,设色秾丽,笔调雅逸。清秦祖永《桐阴论画》评邹一桂之花卉“用重粉点瓣。后以淡色笼染。粉质凸出缣素上。”这种用重粉营造质感,以淡色渲染的风格,与我们所见这件清乾隆粉彩过枝芙蓉蜻蜓纹盘如出一辙,想其粉本应与邹氏大有渊源。其绘画风格符合雍正皇帝的审美取向,也融入了雍正皇帝的鉴赏韵味。升平盛世天子雅好,宫廷画师和御窑高手配合无间,最终成就了这件精雅美妙如写生小品的粉彩珍瓷。
邹一桂花卉八开天津博物院藏
弘历自幼受父皇审美之深刻影响,自然对秋水芙蓉的喜爱难以退却。在其尚是皇子的时候就曾赋诗赞咏秋水芙蓉,见乾隆二年本《御制乐善堂全集》卷三十五之“今体诗”《秋水芙蓉》一首,诗文为“秋水盈盈漾远空,芙蓉寂寞碧波中。难将冷艳供群赏,且趁寒晖放晚丛。绿盖光沉擎玉露,霓裳彩褪老金凤。爱看三五星似,漫忆繁华十里红。”
乾隆二年本《御制乐善堂全集》卷三十五之“今体诗”《秋水芙蓉》
而弘历此首赞咏诗文在乾隆时期多次单独或联合出现在重要御制瓷器之上,与秋水芙蓉画面相呼应,可鉴其钟情此物至深。
清乾隆粉彩花卉诗文瓜棱瓶局部图
本品承袭雍正朝同类器皿而来,雍正一朝粉彩过枝器皿所绘芙蓉者只得数例,与之布局、纹饰、风格相近的两例分别为东京梅泽纪念馆藏“清雍正粉彩牡丹蜻蜓图大盘”,和玫茵堂典藏“清雍正粉彩过枝「秋葵蜻蜓」图盘”一对。可知,本品之摹本应来自上述雍正御瓷实物,诚为雍乾父子二人审美重叠之例证。
东京梅泽纪念馆藏“清雍正粉彩牡丹蜻蜓图大盘”
玫茵堂典藏“清雍正粉彩过枝“秋葵蜻蜓”图盘”一对(正反面)
与雍正同款御瓷相同,乾隆此式秋水芙蓉蜻蜓图盘存世亦是异常罕有,检阅公私出版资料,目前所知与本品相同者有四例,分别为:
一、藏于英国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收录于RoseKerr,《ChineseCeramics.PorcelainoftheQingDynasty-》,伦敦,年,页,图版97
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国立博物院藏品
二、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录于《OrientalCeramics:TheWorldsGreatCollections》,东京、纽约、三藩市,-82年,卷11,编号;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乾隆秋水芙蓉蜻蜓图盘
三、藏于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收录于贺利,《ChineseCeramics.ANewStandardGuide》,伦敦,年,图版。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乾隆秋水芙蓉蜻蜓图盘
四、藏于江苏省常熟市博物馆,收录于《常熟市博物馆藏瓷》,图80,人民美术出版社,,北京。
常熟市博物馆乾隆秋水芙蓉蜻蜓图盘
其中英国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江苏省常熟市博物馆所藏两例“清乾隆珐琅彩过枝芙蓉花纹盘”,尺寸与本品一致,其设色、彩料之特征,无论在芙蓉相随的茨草上还是在闻香飘至的蜻蜓上,皆展现相同的时代气韵,二者底部写款高度一致,肯定出自同一人之手,此式写款整体笔道硬朗,笔笔相断,其中“乾”颇为独特,与清宫旧藏明确记录为乾隆三至八年之间烧造的洋彩瓷器的写款一样,所以,凡此类写款的瓷器应属于乾隆早期,乃源于一代督陶官唐英监制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