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
中秋后,物候走入寒露,《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印度洋暖湿气流为盆地带来了连续降水,华西秋雨绵绵不尽,昼渐短,夜渐长,寒气渐生。
一,肉色土圞儿
川西龙门山一带正是秋光最美的季节,肉色土圞儿悄悄的开出了大而奇特的花,粉红肉色的花朵粉粉嫩嫩、团团圆圆醒目地缠绕于林间枝蔓。
圞读音是luán,本意是圆圈,许多年来,我都是偷偷用复制粘贴的方式把这个字打出来。然而,这个让人迷茫的名字掩盖不了肉色土圞儿花朵的瑰丽。
我觉得肉色土圞儿大概算是最好看的豆科植物之一了,它们长着又长又圆的旗瓣,看起来十分招摇。它们带状的龙骨瓣,弯曲成一个半圆形,而短短的一对对称的翼瓣像是一张小脸,红红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和肉色土圞儿一起出现在山野里的,还有香花球兰。虽然它并不算香,也不是兰,但并不妨碍它把自己变成一个惊艳的花球。
在川西山地腹地的一处无人惊扰的岩壁,这里有中国原生植物香花球兰的居群。多年来,我们都会去拜访它们,欣赏它们的美丽,更期望它们平安地在寂寞的山野石壁下绽放出惊人美丽。
Hoya,是球兰属的拉丁学名。香花球兰就这么带着秋天的问候,和肉色土圞儿结伴欣欣然而至,然后像是在给川西的金秋打了个招呼:秋天真好呀。
二,粉黛乱子草
城南桂溪生态公园是一块大型公共绿地,园内有河渠水系湿地连接着锦城湖公园湖区与锦江。公园的两头是成都环球中心和成都新会展中心两处城南繁华之地,繁忙而喧闹,而公园里平常时间却极为宁静,有一种近年来红透大江南北的网红植物,就悄悄地躲在这儿安家落户。
九月,粉黛乱子草开始盛放,粉紫色花穗从植株的基部长出,初生的花序形成了一片片粉红色的云霞,云蒸雾绕,如梦如幻。透过这片红云,可以看见不远处成都环球中心的巨大体量。
很少有女孩子能抵挡住一大片粉黛乱子草的紫红云团出现在面前时的惊喜。在湿地水边的粉黛乱子草的魅惑下,梦幻般的粉色云烟很容易俘获一颗少女的心,于是,女孩子走入这片红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倾倒众生的粉黛乱子草来自北美,是禾本科乱子草属的草本植物,每年秋季开花,花期可以一直持续到十月下旬。由于它花期时身姿曼妙妖娆,四季色彩不同,加之极为良好的环境适应能力,近年来做为一种极为成功的园林绿化观赏草本,它一进入中国内地就圈粉无数。
历史上的成都一直与水有缘,成都平原阡陌之间水流纵横,秋色中的水边如红云般开着的,不是粉黛乱子草,而是本土的蓼花。当我们为这座城市新出现的众多外来明星植物发出欢呼与赞美时,也许有一天,我们终会怀念起那些乡土物种。“飘然自有姑射姿,回看粉黛皆尘俗”,正因为有这些乡土物种的存在,成都这一座锦绣城市才无与伦比。
三,芙蓉花
金秋的季节里,芙蓉花最是常见。成都被称为锦城,也被称为蓉城,锦是锦缎,蓉是芙蓉,芙蓉花更是成都的市花。所有的成都人都会对金秋开放的芙蓉花怀有真挚的情感,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芙蓉花开便会想起家乡。
在神话的传说中,芙蓉城是仙人的居所,芙蓉也是仙人手中的花。李白曾写“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不过,中国古人所指的芙蓉有两种植物,一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芙蓉花,也称木芙蓉,另一种是莲,也称荷花。
木芙蓉,古人也称为木莲,因花“艳如荷花”而得名。木芙蓉是锦葵科木槿属的落叶灌木,花单生于枝端叶腋间,开于霜降之后,花初开时白色或淡红色,后变深红色,有的品种的花色甚至可以在一日之中从粉白、粉红直到变为深红。因花朵一日三变其色,故名醉芙蓉、三醉花、三醉芙蓉。
据说,宋朝大学士石延年,字曼卿。为人磊落英才,豪放旷达,不拘礼法。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见之者,曰:“我今为鬼仙,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忽然骑一素骡去如飞。在这场恍然若梦的仙遇中,石曼卿已经成为虚无缥缈的仙境里开满芙蓉花的芙蓉城主了。
芙蓉花是秋之花,总会在金秋盛开。五代后蜀孟昶作为一国之君,十分宠爱自己的慧妃花蕊夫人。这位精通诗词聪慧美貌的女子,深深喜爱秋芙蓉的醉人之姿。孟昶为讨花蕊夫人欢心,颁发诏令在成都城头尽种芙蓉,秋间盛开,沿城四十里,蔚若锦绣。他说:“群臣曰自古以蜀为锦城,今日观之,真锦城也。”自此,历代的成都城墙之上广植芙蓉花,芙蓉城也成为了成都的代名词。
殊为可惜的是,曾一度被誉为“楼观壮丽,城郭完固,冠于西南,不亚于京师”的成都古城墙和城楼,早已不复存在,城头上芙蓉花叠锦堆霞的盛景也成了过去式。
公元年,心怀一统天下壮志的宋太祖伐蜀,后蜀十四万守军和高大壮丽的锦绣芙蓉城难敌数万宋国虎卉之师,孟昶选择了投降。孟昶抵京七日后暴毙于京师。一日,太祖在饮宴中令花蕊夫人以蜀亡为题即席做诗一首,花蕊夫人起身吟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四,蒲苇
如今成都环城一圈,分布着众多的绿地、公园、河流湿地和湖泊。无论东西南北,随便走入一个湿地公园,都能见到高大挺拔的蒲苇风姿卓卓地挺立于秋色之中,朴实无华甚有野趣。在秋天这个季节里,蒲苇很容易吸引众人目光,成为人工湿地的主角。
蒲苇是禾本科蒲苇属的植物,很多人都听说过蒲苇这个植物的名字,无论是否真的认识,一提到蒲苇,那首脍炙人口的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的诗句,总会适时地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有人说,蒲苇便是蒲草,它从诗经中走来,带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秋韵。《诗经王风扬之水》中说,扬之水,不流束蒲。这诗里讲看着流水扬波,成捆的蒲草在波光中浮沉,再后来在这种寂寥的心境下,思乡的戍边人发出了一声沉重叹息,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这大概便是蒲苇最早的登场吧。蒲苇还出现在另一首悲壮的汉乐府民歌《战城南》里。“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一场惨烈的战争后,在茫茫的蒲草与芦苇间,只有几匹幸存的驽马在悲鸣。
蒲苇,真是一个古意斑斓的植物名。
每当在成都的敛滟秋光中见到一丛丛蒲苇巨大的圆锥花序在风中摇曳的时候,有人便会从心中腾起一种长风万里送秋雁的壮阔,也有人会有一种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落寞。陆游也曾写下“沙晚水痕碧,萧萧蒲苇秋”的诗句,以至于我们见到它高大的身影,听到它的名字时,总会觉得,亘古以来,蒲苇这种诗意的植物就一直生活在我们的城市。不管你怎么想,成都的秋光和湿地的蒲苇之间浑然天成,全然一幅情景交融的秋色画作。
只是,无论是诗经还是汉乐府,无论是杜甫还是陆游,他们眼中的蒲苇和今天我们在成都各个湿地公园中见到的禾本科植物蒲苇从来就不是同一种植物,或者说,他们从未见过我们眼中的蒲苇。
出现在成都湿地公园,在秋风中摇曳的蒲苇,它还有另一个别名,叫潘帕斯草(pampasgrass)。这种植物分布于美洲,模式标本采自乌拉圭。原产于南美的禾本科植物潘帕斯草是一种身材极高大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可以长到3米多高。这种草的叶长而细,极有韧性,正应了蒲苇韧如丝的特点,于是,这种大型的园林观赏草本进入中国后,很快,它便有了蒲苇这样一个植物中文名。
那么,中国古人眼中的蒲苇是什么植物?从古自今,有无数人认真地考证过。在中国古人眼中的“蒲”与“苇”其实并不是一种植物,而是分开指向了好几种植物,蒲是香蒲(有时亦可指菖蒲),苇指芦苇;还有人说,蒲其实是蒲柳。于是,追寻这蒲苇,便有了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的意味,古诗中的蒲苇似有似无又若即若离。
总之,对于古人诗词中蒲苇的考证,我全都是信的。至少这些植物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它们全都是中国的原生植物,它们都生长在水岸湿地之中。
《汉书·贾枚邹路传》里就记载了一个路温舒蒲草编书的励志故事。“温舒取泽中蒲,截以为牒”。便是说这个路温舒小时候很穷,在池塘边放羊,看见池塘里长着一丛丛蒲草,于是就把蒲草切得整整齐齐的,然后用线绳穿在一起,再向别人借来几本书,抄写在他自制的蒲草书上,放羊时就可以随身带着阅读。
这里的蒲草,有人说是菖蒲也有人说是香蒲,两者都有柔韧的茎叶纤维,都在中国的湿地广泛分布,只不过这菖蒲叶有中肋,总还是不如香蒲叶方便。甚至有人解释说,路温舒把自家苇席拆了来做书简,这读书还要拆自家席子真就是白读了。
无论如何,路温舒的故事再怎么励志,用的都不可能是来自南美的蒲苇。
当然,大多数人真的不必如此纠结。今天,随着城市生态绿地的建设,还有许多如蒲苇一样的外来的观赏草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这一点也不影响拥有一颗文艺心的人,熟练运用古人所有关于蒲苇的诗篇和故事来礼赞我们湿地公园的观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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