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姜坤
芙蓉花清姿雅质,气若幽兰,娴静飘逸。古人论及芙蓉花时有诗云:“若遇春时占春榜,牡丹未必作花魁。”看来并非过誉。若把牡丹比作豪门贵族的北国美人,芙蓉花定是亭亭玉立于江边的南国佳丽,天地间的秋水女神。
芙蓉花不像那些名贵的花种,需要人工的精心呵护和培育,而是大自然的骄子,只要是靠近水的地方,它就能生枝发叶,从一切肥沃的土壤里吸取养料,长成数米高的木芙蓉。那朝天向上的枝条在微风中摇曳,那数不清的花蕾,迎着朝阳含苞欲放,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芙蓉花不像梅花那样去独占人间第一春,也不同于其他百花争妍斗艳。有着不同一般的执拗个性,芙蓉花在寒秋霜风中昂然盛放,“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正当百花凋零时,芙蓉花在风刀霜剑中毫无红愁绿怨的萎靡之态,这种坚强旷达的品格,让它有了“拒霜花”之美称。
我画芙蓉花,最初是两首诗的意境触发了我,想去追寻芙蓉花的审美的理想境界。这两首诗,一首是五代末诗人谭用之的《秋宿湘江遇雨》:“江上阴云锁梦魂,江边深夜舞刘琨。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归岛门。”另一首是毛泽东的七律《答友人》:“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这两首诗中,都以芙蓉国誉称湖南。湖南的湘、资、沅、澧四水,江滨河洲池岸湿地,都是宜于芙蓉生长的地方,湖南成了芙蓉的国度。“秋风万里芙蓉国”“芙蓉国里尽朝晖”,不同时代、不同的诗人吟咏出的诗句,不时在我的脑海里飘荡,萦绕在我的心头。久而久之,“芙蓉国”的芙蓉,那蕴藉自然的风神情韵,不可名状地逐渐形成于心中。这便是姊妹艺术对一个画家的影响力。那秋风万里、满天朝晖的雄远恢宏的气势,让芙蓉成了湖湘风水的守护者,芙蓉国成了天上人间绿色生态的乐园。
让人们从对芙蓉的熟视无睹中惊醒过来,清醒地认识到“芙蓉国”不是一个单调无味的概念;画好芙蓉,应是生长在“芙蓉国”的画家理所当然的事,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这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愿望。
年,我以饱满的激情画了《秋风万里芙蓉国》,这是一幅带有意象手法的作品,也是我画芙蓉的开篇之作,其笔墨是多年积累的老本,心无旁骛,一气呵成。其后,开始去湘江之滨、浏阳河畔观赏芙蓉花,像朝拜神仙般地敬仰那一排排盛放的芙蓉树,每有发现,欣喜若狂,恰是一本读不完的芙蓉花经。每每游赏归来,便迫不及待地在画室大画特画,多为写实之作,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而真正心源溢发的得意之作并不多。后来,我不再去观赏芙蓉,而是去捕捉我记忆中梦幻般的境界,创作出我心中的芙蓉。年创作的《朝阳》就属于这一类的作品。
芙蓉花有许多入画的元素:芙蓉盛开时,数朵成束,相互映衬,给画家极大的选择空间,白色、浅红、深红、白中带黄、红中偏紫,花团锦簇,非常夺目耀眼。近看细察,露染容颜,花朵若醉。水墨写意画芙蓉,水分饱满,用笔轻巧随意,在运笔中有意无意地捕捉住清姿雅质,若刻意勾线或用粉色,则难以传神。
芙蓉花的花蕾之多、造型之丰富,是其他任何花卉难以媲美的。蓓蕾初成,含苞待放,呈绿色,如十指散开,呈扇状,隐现在花叶之间。树枝尖端,花蕾欲放时,呈红黄,冲出树叶,拼命吸取雨露阳光,像仕女头上的簪花,在枝头颤抖,生机盎然。而那些吐蕾绽放的芙蓉,躲在盛开的芙蓉身后,拥挤在一起,面色红艳若醉,花瓣汁液饱满,有如集体婚嫁中的新娘。
木芙蓉的枝叶舒展,不纠结,有张力。那些主干上的粗枝大叶,可由画者挥毫书写,大有秋风万里之势。那些青枝嫩叶与花相连,相映生辉,生动多姿。其树枝既能表现出侠胆的豪放,又可表现淑女的柔情。粗细得体、收放自如,开合之间能传达出不同的语境。
年至年,一晃将近8年过去,仅存较为满意的以芙蓉为题材的作品不到百幅。“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我的人生已跨入80岁的门槛,只能以“活到老学到老”自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