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余秀华一首新作:《晚秋》。
流云易散/我这里的天/一定与你的天空相连/映着我倒影的流水/一定与你的河流贯通/只有欢乐和哀戚/归于个人怀抱/不能翻译的方言/能够盯着你看就是快乐/仿佛垂下去的果实/凝视大地
现在还不能把一颗果实的核说出来/如同神谕/如同箴言/我相信走到你面前的人/是光芒的/包括我/包括我的口无遮拦和小小的嫉妒心/当然还有我易喜易愁的孩子气/与你离别的绝望/也有蜜的基因/所以我愿意在与你相遇的路上奔波/并以此耗尽我的后半生
还是那句话,读诗,要读意象。心中有意,行之以象,谓之意象。我们先要探求作者写这首诗的“意”。
通观全篇我们发现,这是作者对望可及的爱情的向往和憧憬,作者即将和异地爱人相会,心中充满甜蜜。《晚秋》写的,便是这份相思之意。
明白这个“爱”意,我们再来观象。时值晚秋,金风送爽,作者望着碧蓝的晴空,想着,我和你顶着同一片天。作者望着碧绿的河水,想着,这条河一定通向你那里,带着我的相思。我们即将相见,虽然你听不懂我的方言,但是只要能盯着你看,我就快乐,我就幸福,仿佛成熟的果实凝视大地。
成熟的果实是个主要意象,象征着两人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
但是,作者还不能把这个爱字说出来。这是果实的核,包裹在果肉里,宛若神的旨意。我相信,如果我们见了面,我是光芒四射的。我快乐的像个孩子,还会发点任性的小脾气。可惜流云易散,我们相见之后,还会离别,我不想和你离别,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流云也是一个主要意象,象征着感情的难聚易散。相见时难别亦难,人生自古伤离别。
王国维说,境界有两种,一种写境,就是客观存在的境界,可见,可触,可嗅;一种造境,就是想象中的境界,只可意会,只可感觉。
余秀华描述的,就是“造境”,诗中的相见,相别,相守,都是想象出来的。她坐在家里,望着天空,想出这么一大堆。
夸完了,说说这首诗的缺点。
王国维说,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柳永“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是有我之境;王维“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无我之境。不管有我无我,都有“境”。
余秀华这首诗,却是“有我无境”。通篇只有一个我,我爱你,我想你,我念你,却忘了,这首诗题目是《晚秋》。既然是晚秋,就得写点晚秋的景色,我在晚秋中感受你的爱。可是通篇没有一语提及。唯一和晚秋有点联系的,是树上的果实,但也没有描述这个果实。
秋天是个悲伤的季节,宋玉逢秋必悲。自古多少诗词,悲秋者十有八九,乐秋者百无一二。余秀华这首《晚秋》,没有秋景,没有秋意,连“天凉好个秋”的秋感都没有。
余秀华是个农民诗人,农民诗人的鼻祖,便是陶渊明。陶渊明曾经说过,每天曲卧在南窗下,吹着清凉的微风,读着喜欢的文字,幸福的就如神仙一样。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所有农民诗人的梦想,余秀华也不例外。
海子所谓的“关心粮食和蔬菜,喂马,劈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是一种农民诗人的憧憬。出于身体原因,余秀华不能随心所欲地像别的文艺女青年一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只能把自己的爱恨幽怨付诸文字。文字是她对外表述的手段,也是外界认识她的窗口。
她唯一让人敬佩的,是那颗不甘平庸的心。写作是她的生活方式,更是她的英雄梦想。
余秀华的诗歌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让你目瞪口呆,让你的心疼痛。她的诗,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兼具深度和灵气。她坐拥自己的世界,她就是这样纯粹的诗人。读余秀华的诗,常常让人陷入其情境,而忘了自我,即使读完最后一句。她用最摇晃的步伐写出最坚定的诗句,这些诗句像阳光透过了水晶,折射出她的灵魂和光芒,她不惧怕命运的不公带给她的伤害,选择在诗歌里释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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