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青涩当年)
心灵的第一次曝光
银亚平(苗)
雨,蒙蒙迷迷地下着。随着秋风,一丝儿一丝儿地飘过来,又飘了过去……
我手里拈着一张殷红的结婚请帖,呆呆地凝视着窗外。雨丝儿飘忽不定,绵绵而多情。阳台上的金丝菊不知何时绽开了呀,就像妙龄少女羞涩的笑靥……
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吧?可我害怕自己柔弱的表露,害怕那喜庆的红烛照亮我记忆的小路……唉,那逝去的让人哀愁的日子呀!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再去回味、再去寻找?
别人都说我是命运的宠儿。能不承认吗?顺顺当当地升学就业,我就像快乐的山溪细流,始终沿着没有河湾的河床自在流淌。一切是那样的自然和平坦。让人倾慕的十九岁妙龄,叫人嫉妒的漂亮脸蛋,加上称心如意的工作……要不是后来遇上他,我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他实在太平凡了,平凡得他进了我们银行,且又同我在一个办公室,我也懒得打听他的尊姓大名。平时别人叫他,我也没往心里去。要不是那一次……唉,那是怎样地让人不愉快啊!
(金丝菊开得像少女羞涩的笑靥……)还是去年夏天里的事了。天气又闷又热,太阳准是企图将大地烤焦。坐在作工精细的篾织凉床上,打开电视机就能收看广告。那种驰名中外的落地式电风扇,却终难彻底地消夏去暑……
机构改革新上来的领导班子,倒也挺关心干部职工生活的。正当因酷暑而使工作效率下降的时候,单位的两辆大卡车到盛产西瓜的邻县拖了两大车西瓜回来。当满载西瓜的卡车“嘟嘟”地开进单位的大门时,人们都纷纷扔下手里的事情,争先恐后地向大卡车奔去。我更不例外,扔下一个焦急取款的老农,以在学校百米冲刺跑冠军的速度,第一个奔到卡车旁。
当我得意洋洋地抱着一大篓又大又圆的西瓜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时,竟发现他还在埋头办公。那专心劲儿,一点也不亚于小学生第一次听老师讲课。我不禁脱口说道:“喂,还不去,好瓜就完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向我投来冷冷的一瞥--那是少女自尊心所不能忍受的一瞥!我恼火极了,窜腾的火气直上脑门。我恨恨地抬脚就把椅子踢倒在地。然而他竟惊人地冷静着,目光还是那么冷冷的,还从嘴角边间或流露出不屑与冷漠的微笑!
我气坏了!没有比这些西瓜更淡而无味的了。出于恶意,我记住了他的名字--纪军。有什么了不起!连名字也离不开什么军呀兵的,俗!于是我就开始留心去观察他,真想在工作中找出他的纰漏,然后再用小说里常有的夸张手法,将他的“丑行”捅出去,以报那个冷瞥之仇。可是我失望了。他工作均无可指责,竟还因为向领导提了几点合理化建议,闹了个表扬。我的报复无从下手,好不恼人呀!
楼下的木芙蓉开了。唉!早晨,这种花从蓓蕾里探脸出来的时候,是那样洁白、天真;可一到傍晚,竟变得那么姣红、成熟。而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就枯萎了,准是熬不过漫漫的长夜。反正,我不喜欢这种花,因为看到她匆匆开放,匆匆凋零,总免不了生起暗暗的伤感。
如果说他那冷漠的一瞥算是伤了一个少女的自尊心的话,在后来知道那一瞥为什么那样冷漠的原因后,我差点就失态了……
那是今年开春,单位的青年团员都到县城旁边的狮子山上植树。那天春雾压得很低,大地在早春的凝寒中刚刚苏醒。小草似乎最先感受到春的信息,有的已从落叶中勇敢地探出头来。集四时之气的枇杷,赶早孕育了青色的小果,一如我滞涩萌动的青春故事……
植完树下山时,高跟鞋偏偏跟我过不去,先是掉了一个鞋跟,才走几步,又把脚扭伤了。不一会儿,脚踝就肿痛起来。当晚电视台转播连续剧《霍元甲》,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下山了。我独自走在后面,用手撑着锄头,步履艰难地向山下挪动着脚步……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干脆坐在地上。但这时雾霭凝重,夜幕即将降临。那不中用的眼泪呀,顷刻间就盈满了眼眶……
突然,后面响起了脚步声。我像遇到救星似的往后一瞧,拨开雾纱走来的竟是他!可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一样,“咚咚”地擦身而过。
天下的男人真狠心哪!
想不到他刚过去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却仍然头也不回:“过来!”我不由自主地一扭一扭走过去。
“坐下!”我只好乖乖地坐下。他这才转过身来。一双宽厚的大手捧着我扭伤的脚踝,先是轻揉了几下,突然使劲猛扯,痛得我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堆去了,但没敢叫出声来。他站起身,说话同样是那样生硬:“将手搭在我肩上!”命令的口气简直不容置否……
现在想来,少女的自尊心原是多么的卑微!那时,我似乎感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我将少女的纤细小手搭在一个心存芥蒂的异男的肩上,并以此为支点,在崎岖的山径上涉足归途……
(唉!少女的自尊原是多么卑微啊!)永远难忘呀!归途中的那个傍晚,那个初春的傍晚,那第一次闻到的叫人慌乱迷离的男子的气息。
所幸的是,我们慢慢地就聊了起来,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无间距交流过。他一边走,一边深沉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位不幸的父亲。在祖先们开辟的那个贫瘠的苗家山寨,他无力养活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后来,他老婆跟一个手艺人跑了,他却得到99元钱和一袋大米。从此,他又做爹又做娘地将两个小孩拉扯大。当两个小孩分别长成一个彪悍的小伙子和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时,中国的农村新政策也翻山越岭地落实到这贫瘠的苗寨。山寨变了,这位父亲的一家也变了。但是正当日子渐渐过得火热的时候,不幸又悄悄地降临到他们头上:儿子患了癌症!这位不幸的父亲将全部积蓄用来治儿子的病,可病魔还是残酷无情地从他手里夺走了儿子的生命。
一天,老人深陷的双眼饱含着辛酸的泪水,来到银行找我。他将我凝视半天,呆呆地说:“他走了……不回来了……这是你借给我的二十元钱……你真好,就像我儿子,真的,你像……你像……”
我不忍心伤害老人那颗破碎的心,便安慰道:“您就当我是您儿子吧!我……我也没有父亲……”
“真的?”老人一把将我抱住,嘴里喃喃着,“我又有儿子了!我又有儿子了!”
记得,当时我没等他说完,就急不可待地问:“你能让我认识这位父亲吗?”
“你认识的!”他竟又侧下头来冷冷地盯了我一眼。
“我认识?!”我惊愕不已。
“就是去年单位分西瓜时被你撇下的那位老农民。”
“啊?是他……”我的心颤抖了。也许当时这位不幸的父亲,正急着来我们银行取钱去给危在旦夕的儿子治病呀!可我……天!我是什么角色?我做了什么?
从这以后,我才真正理解他那冷冷一瞥的全部内涵。其实,他那冷冷一瞥,一点也不过分呀!甚至,他当时可以狠狠地把我臭骂一顿。但是,他没有,只是冷冷一瞥。这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悔之中。
我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大笑,那样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话,那样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我不能老是停留在浅思维里,我开始思索着人生、社会……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地面,敲打着一颗追忆往事的心。
我总想为这位不幸的父亲做些什么。可他对父亲周到细致的安抚,总使我无法插手。只是在工作上,我们倒开始有了某种默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赶写一个上报材料,不巧正碰上我的眼病发作,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淌,视觉模糊。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材料仅写了一半,真急人呀!
突然神仙一般,他推门进来了,又不带任何表情地对我说:“闭着眼睛也能写材料就好了。”说完,拿过我手中没有写完的材料,一边查阅我收集的数据,一边伏在办公桌上埋头写了起来,不再理我。
我的心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的驱使下微微颤动。我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他:不算魁梧的个头,头上留着不知式样的发型,瘦削的脸棱角分明;嘴唇紧闭着,像在尽力忍住一句什么话不让说出口;浓眉紧锁,似乎总是在思索;低垂的睫毛遮掩了那内涵丰富的瞳仁……哎呀,能这样去痴傻打量一个年轻异性吗?我不禁脸上一热,急忙将贼样的目光逃往别处。但磁铁吸针,不久我又情不自禁地移眸偷瞄他:还好,他正在埋头写材料,什么也没有察觉。
忙到深夜,他写完材料就走了。我也回到寝室,躺在床上。过去的一幕一幕展现在我眼前……也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带着梦幻,绿色的梦幻。
说也奇怪,一种异样的冲动在我心头愈来愈强。我多想拨弄他那低垂的睫毛,从那深邃的瞳仁里,去发现什么……
终于有一天,外单位有人托我退还一本书给他。本来,我完全可以在办公室还给他的,但我不知为何却在犹豫中一拖再拖……
晚上,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月牙清亮而又温柔,把一些柔光儿轻轻洒在大地上。我竟然下意识地将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不安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房内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口箱子和满桌满床的书籍外,再无别物。倏地,桌子上一张照片跳入我的眼帘:在一只精致的像框内,镶嵌着一位织了粗大发辫的姑娘的半身照片,甜甜的圆脸,甜甜的微笑……我猛然意识到什么,心往下一沉,急忙将书塞给他,便匆匆告辞出来。
月儿悄悄地隐没云端,似乎怕看见我那满眶泪水流出来似的。
后来,我知道那就是他的“她”,那位不幸父亲的女儿……
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远处的天边挂着几丝绚丽的晚霞。明天将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收割天。
于是,我决计要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带上我真诚的祝福……
(本文初刊于山径文学社社刊《山径》年创刊号;再刊于《女子文学》杂志。)
(《山径》年创刊号)(配图源于网络,感谢原创与出镜者!)
江珊-梦里水乡
江珊《梦里水乡》02:01来自山径文学社主编肖殿群
玲珑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时光,为何没能做个你盼望的新娘?看那青山荡漾在水上,看那晚霞吻着夕阳。我用一生的爱去寻找那一个家,今夜你在何方……
作者简介:银亚平:女,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苗族。山径文学社创始人之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山径文学社停止集中活动后,银亚平弃文从商,独自打拼,终获成功。现为北京中天银鑫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北京邵阳企业商会执行会长。
推荐阅读山径文学社部分作品:
点击链接-肖仁福早期作品《夫妻镇》(山径)
点击链接-紫陌八咏(山径张正清)
点击链接-山径诗词《漫步橘子洲》(李迪盛)
点击链接-立夏纪念:《守住绿码》(山径叶飘)
点击链接-山径文学社小记(肖殿群)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